冬日下午的城市(转)

2008-12-25 599 6

  文/欧阳杏蓬

  这是一个死的城市,我从玻璃窗看出去,没有看到一个人影,没有看到一只飞鸟,没有看到一柱炊烟。

  这是一个属于声音的城市,即使是在63楼,你也会听一天的呼里哗啦和各种嚣叫搅和在一起的声音,像一堵墙似的,让你无法分辨墙后面是什么。

  这个城市是凝固的森林,所有的活物,在下午三点,都成了标本。从六十三楼看出去,一座一座耸出来的高楼,面无表情的沐浴着阳光,那种沉静的样子,会令人马上理解什么叫冷漠。没有烟火的城市,所有的表情都有点僵硬。早上出门的时候,大家积木一样的排好队,一车塞了比座位多几倍的人,大家仍是面无表情。车也很准确,到站即停,人上即走,人跟车一样的机械。

  我每天从汇桥新城到解放桥,时间固定,线路固定,一年一年,风雨无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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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它是广州最大的人行天桥,在解放路上像一个乌龟一样趴着。桥上的花从秋末开始绽放,红红的,艳艳的,在桥栏的两侧,开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的花圈,规模很是壮观的。早上阳光明媚的照耀着这"井"字花带,给所有路人春天的感觉。桥面上摆地摊的枯瘦老者,面前搁了一把放大镜、几张鞋垫子和一叠毛巾,自己坐那儿,若无其事的样子,靠了桥栏,一手拿报纸,一手拿放大镜,逐字逐字的读。即使手拿放大镜,那老头的脸都几乎贴在了报纸上。他会偶尔看一下路人,更多的时间是看他手里的报纸。报纸不一定是新的,也不完整,有时候只有一张。这老头一张报纸也看一天。

  桥下是红绿灯,每天早上的上班时间和傍晚的下班时间都有交警在执勤。我还有时间的时候,我就会站在桥上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。交警把骑自行车闯红绿灯的人截了下来,交警敬礼,要处罚他。对方是个个子健壮的中年农民工。他是怎么下的车,我没看见,交警一个劲的给他敬礼。农民工兄弟双手握着车把子,唾沫子有不有喷在交警脸上我看不清,他一个劲的说,形容愤怒,交警在他面前一个劲的给他敬礼。估计是交警一把把他从自行车上拉了下来,也可能他挑剔交警的敬礼不规范。双方纠缠了一会,骑自行车的走了。马路上的车流一直没停,东来西往,左行右行,蚂蚁一样游行穿梭,而城市就跟空洞的骷髅一样,容纳了所有。

  冬天的解放桥下是很凉的,没有阳光照到了,风可以像针一样刺过皮肤,透过血肉,刺进骨头里,从腰、后背到小腿、脚脖子。北方来的朋友很是不习惯这里的凉。他们以为南方的气温高,温度确实也不低,18摄氏度,可是那风比在北方零下18摄氏度还厉害。有阳光照耀,是很温暖,也可以觅到一些人气。当然还有其它多种混合味,让人感觉城市像个垃圾处理场。房子呆立在阳光里,墙上的粉层厚厚的了,看起来也灰灰的。但是,那些高大的写字楼的玻璃窗,在阳光里熠熠生光。建筑很堂皇,却看不到一个人,很容易领人想起古代帝王的陵墓。这让从农村来的人有点窒息,除了人,除了狗猫偶尔现身,就见不到任何牲畜了。狗也不吠叫,机械的跟人处在一起,依附着人,狗性都没了。

  下了解放桥,走惠福东,一路上很多红绿灯,一路上可以看到老城区的很多旧建筑。

  广州如果有魂的话,她的魂就在这些老的建筑里。珠江新城虽然现代繁华,天河城虽然富贵时尚,中华广场虽然有点文化味儿,但那些只是看得到的表象,人在追逐物质时的衬托。而在这些老城区安静的石板巷子里,那些破败的楼顶,那些斑驳的墙,那些歪斜了的连体楼,才有着广州最为瑰丽的文化精髓。或者,他们是广州商业文化的源头,也是城市文明的发祥地。在看到那些失了色的漆红招牌的时候,我心里还有点温暖,以前的商人,还讲究礼仪廉耻,还讲究济困帮扶,还有风格。而今天的商业看起来,除了逐利之外,很难发现振奋精神的作为。有了钱的城市,就像一个豪华的赌场。发觉只有钱,城市更空洞的时候,大家才会想到文化的沉淀。看到路边创文创卫的口号,才会发觉我们还有许多的需要还没有满足,还需要我们去一点一点完善和讲究。

  秩序在形成,却不能掩饰我们内心的慌张。从六十三楼的玻璃窗看出去,跟站在废墟上的感觉很近似。这是广州的中心位置,看得到很多不同形状的建筑,在下午朦胧的光影里巍然挺立,极目难尽。这些是我们报纸里的伟大建设成就,而在这个下午看来,却有点脆弱不堪。物质的房子和文明的思想不对称的时候,那种震撼,让很多思想者更加的痛苦。我自己也很慌乱,很烦躁,很不安。生活变得越来越摇摆的时候,这个城市就不再是避风港,而成了战场。城市生产的,只有污染。我很多时候冥思苦想城市给我们带来了什么?除了诱惑,其他的在任何地方也是可以实现的。可是,我们抵挡不了诱惑,时代也抵挡不了,所以,我们在摇摆中前行,希望可以透过这个时代的变化,通过我们的坚持,找到生活和生命的真谛,让这个城市丰满起来,不至于这么冷漠和烦躁。

 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,洒在廉价的浅蓝地毯上,温暖、大河一样的噪音、异味和烟屎味搅在一起,令头脑一团迷糊,思维也越发僵硬,但是,生活却不能改变按部就班,就像这个冬天我们不能省略一样,我们得忍受,像电锯工人一样,忍受噪音。而且,还能清晰的感觉这一切,说明我们还没有麻木,还保持着乡下猎人的敏锐性,只是,我们已经没有猎捕的对象,而被城市给诱惑住了。即使我们想过千万个方法来逃离,实际上我们在城市却越陷越深。

  城市仍然在改变,就像四季不同颜色的坟场。

  城市终于有一天会变成坟场或者废墟的,我们的骨头有一天也许会成为化石,还刻上这个城市的名字。这些设想很遥远,现实的是,夜了,出门了,你还干什么?夜里的广州和下午的广州,是两张不同的脸,下午的广州是僵尸的脸,入了夜的广州,是一张妖精的脸。在玻璃上看到自己浮肿的眼睛饿吗?晚上,它会看到魔怪,将这城市搅得神经质,彻夜不宁。

  这是一个死的城市,我们要看好自己。

  这是一座凝固的森林,我们要看好自己的魂灵。

  冬日这个平常的下午,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,我看到了自己像一只蝴蝶,在玻璃墙后,无力的挣扎。

  关于欧阳杏蓬:

  一个乡下进城的男人,1992年离开湖南乡下老家,一个人到潮阳,然后流经深圳、东莞,98年到广州,十个年头过去了,还在广州。打工至于,喜欢在文字里游逛,有散文集子《以孤独的名义》(2003)、此外有《雪落在湘南》、《生命里的黄水寺》、《我怀念里的乡村如一只干瘪的乳房》《坐在城市的窗户》等散章及小说若干。

  乱云的话:其实这座冬日下午的城市,它不只是广州,还可能是重庆或者别的城市。中国的大多数城市都有着大同小异的模样,而我们,在每一座我们认识和不认识的城市里,也在经历着大同小异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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评论(6)

  1. 如果这座城有魂,那必定是老建筑,这句话太赞。。 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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